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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寸之间见沧桑:四代人与火柴厂的世纪情缘
2025-05-20 09:48:48

华语之声

     火柴工业是我国工业史上最早的民族工业之一,早期火柴都是从国外进口,被称作“洋火”。20世纪70年代,从南星桥到化仙桥,半个杭城家家户户都在为杭州火柴厂糊火柴盒,这些家庭的生计和未来,都寄托在一个个小小的火柴盒上。

     杭州火柴厂的前身,是创建于清朝宣统元年(1909)的杭州光华火柴厂,厂名寓意“光复华夏”,厂址位于上城区海月桥畔,创始人是汤寿潜、王芗泉、冯畅亭、赵志诚、汤拙存、赵选青等人。1910年安全火柴产品问世后,光华厂即在上海设立办事处采办原材料。1919年,“五四”爱国运动如惊雷般震撼中国大地,洋货受到爱国人士强烈抵制,国货运动蓬勃兴起,光华厂从而迅速发展,扩建厂房,增加发电机、锅炉、烘梗机,工人猛增千余人,产品销往安徽、江西、福建、江苏一带。1955年,光华火柴厂正式改名为杭州火柴厂,凭着过硬的火柴生产质量,曾荣获浙江省优质产品、原国家轻工部优质产品。

▲1909年杭州光华火柴厂大门

(胡午寅供图)


      我们家四代人,作为火柴工人、火柴厂管理者,亲历了这轰轰烈烈的火柴厂生涯,见证了时代洪流的变化。

     

口述 | 胡午寅
采访 | 吴芸(特约记者)

      我的奶奶楼金英是浙江诸暨人。1923年,因为家乡遭受灾荒,13岁的奶奶跟着亲戚一起背井离乡来到杭州,进入光华火柴厂做童工。据奶奶回忆,进厂时艺徒工除由厂方提供饭外,每月仅贴2角剃头钱,如不是艺徒工,连饭都不供应。

     1922年前后的工厂大发展时期,光华火柴厂童工多达300多人,最小的仅八九岁,工资只有成年男人工资的三分之一。那时,装盒童工没有座位,500平方米左右的低矮车间要挤七八百名装盒女工,童工只能钻在桌子底下装盒子,一天要干活10多个小时。

     为了讨生计,大家天蒙蒙亮就得赶到工厂等候厂门打开。路远的女工怕迟到,连头都来不及梳就蓬头散发地赶来。如遇雨季,许多人赤着脚跑来上工。到了寒冬腊月,工人们身着单衣,冒着刺骨寒冷,只能在露天广场上等。

     等到厂门打开,几百个女工就像潮水般往里涌,有的被挤伤,有的衣服被扯破。童工被挤得哭声连天,工头借口工人“不守秩序”,还用鞭子往工人头上抽打。

     1927年春节后,光华火柴厂成立了工会组织和党支部,工会委员积极代表工人权益与资本家谈判,可惜没谈拢。于是有一天,工厂汽笛拉响了,罢工正式开始。工人纠察队守住几条交通要道,把平日横行霸道的几个工头绑来示众,1700多名工人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。

▲1927年杭州光华火柴厂罢工工人代表曹阿堂被捕情景

(胡午寅供图)


     当示威游行队伍经过闸口机务段时,厂里的工人一拥而出,不约而同地高呼:“光华厂工人万岁!”而游行工人队伍齐声回应:“铁路工人万岁!”声势浩大的罢工游行令资本家不得不妥协让步,被迫在工会提出的改善工人待遇的合同上签字。

     从此,光华火柴厂实行8小时工作制,不仅增加了工人工资,还有了女工生育假,建立了厂医务室,甚至创办了杭城第一家工厂托儿所。

▲“大中华火柴公司杭州光华厂”广告

(杭州市档案馆供图)


▲1947年大中华股份有限公司杭州光华厂信函

(杭州市档案馆供图)


▲1947年中秋,杭州光华火柴厂股东合影留念

(胡午寅供图)


     那个年代,火柴厂机械化程度低,从原木加工到火柴药浆配制、火柴头装盒、刷磷、包封和篾片打包至少十几道工序。1958年,我的母亲陈金凤以家属工的身份,进入杭州火柴厂四车间从事火柴盒刷磷工作,她也是我们家进入火柴厂的第二代人。

     也因这个缘故,我童年时期就在杭州火柴厂子弟小学读书。记得那时,学校的围墙和火柴厂只有一墙之隔,走出校园后门,在大操场旁,有个五六亩大的池塘,里面装满了从北方运来的粗壮杨木和椴树。我时常看见几个工人拿着一根根带钩的长棍,合力把大木头放在小铁轨牵引来的车上,然后拉到一车间去锯木、削皮和旋刨。

     我们有六个兄弟姐妹,所以母亲的生活压力很大。白天她就在火柴厂忙着干活,晚上她又坐在昏暗的电灯下为我们缝补一大堆破旧衣裤。直至1979年,我二哥顶替我母亲的工作后,她才有了安享晚年的机会。

▲20世纪50年代中期,公私合营杭州火柴厂大门

(胡午寅供图)


     20世纪70年代,我们全家每月收入总共七八十元,我们兄弟姐妹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“勤工俭学”,糊10000个火柴盒可以赚4元5角钱,糊火柴盒的钱就用来交纳学费和补贴家用。

     1979年春节前夕,我大哥胡松发结束十年知青生活,从黑龙江回杭,进入杭州火柴厂动力设备科,成为了一名外加工配件的员工;二哥胡松林从乔司农场回家,顶替了母亲的工作,进入火柴厂一车间,从事制梗工作;四哥胡根福成了装盒车间修理工。

▲20世纪80年代,工人们在宽敞明亮的机械化装盒车间作业

(胡午寅供图)


     改革开放后,杭州火柴厂不断发展,鼎盛时期全厂职工有1400多人,年产火柴80万箱,一箱有1000盒。只生产火柴还不够维持运营,杭州火柴厂又开始多元化发展——把做火柴盒的木材用来做缝纫机台板;还专门引进机器,做烟丝和烟卷跨界生意。

     2002年,杭州火柴厂第一次面临选择危机。2003年春节前,在火柴厂要改制的关键时刻,7名工人凑了200多万,用招投标方式把厂盘了下来。我大哥是股东之一,被大家推举为改制后的首任法人代表兼厂长。

     改制后,火柴厂遇到了不少内外困难。一是由于城建和改造,火柴厂从上城区(原江干区)海月桥搬迁到了淳安县文昌镇文屏村,大家生活不适应;二是管理体制跟不上;三是当时经济不景气,生产的火柴大量滞销。

     彼时,没有任何流动资金,几个投资股东嚷着要撤资,几百名工人生存都成了问题。在亲人的请求下,我在2003年春节后,把5个经营得红红火火的店铺以友情价卖给了朋友,然后正式进入火柴厂工作。

     当时我满怀信心想收拾烂摊子,却发现一切没想得那么简单。我发现了不少管理问题,但当时学习条件有限,家人也无法理解。我并没有放弃,转头虚心向老师傅学习石蜡用途、氧化锌作用和火柴制造的十几道工序,渐渐成了懂行之人。

▲20世纪30年代,杭州光华火柴厂工人手工制作火柴木盒

(胡午寅供图)


      2003年底,在工人工资彻底发不出时,我被聘为销售经理,花了28天跑遍华东地区11个省市摸市场行情,制定了攻占低端和中端市场的策略。2006年,亚洲第一火柴厂——河北泊头火柴厂停产,我们的利润却翻了一倍。那一年,大家认可了我的综合能力,推选我为火柴厂新的法人代表。

      然而,2007年开始,火柴厂年销售还是从25万箱下降到了20万箱。受金融危机影响,2008年,我们的销售量从20万箱下降到了12万箱。离“建厂百年”只差一年的杭州火柴厂,面临第二次选择危机。我只剩两条路可走:要么放弃杭州火柴厂生产基地,把厂整体搬迁到安徽;要么回千岛湖生产基地再坚守。

      关键时刻,文昌镇党委书记姜小旺得知后,跑来劝我说:“你走了,杭州火柴厂百年企业就没了。我们都是老党员,有责任把百年老品牌做下去。厂里有什么难处,镇上全力解决!” 

为降低成本,我决定花40多万元,引进6台国内先进的全机械化纸盒糊盒机提高效率。就在那时,我突然发现广告火柴是一片“蓝海”,多管齐下后,我暂时把杭州火柴厂从“死亡线”上拉了回来。

      杭州火柴厂经过种种发展考验,我那时想:世界上没有夕阳产业,只有夕阳产品,火柴厂不能吊死在民用火柴一棵树上。

      “火花”是火柴标贴的美称,也是火柴盒上的核心灵魂。每家火柴企业都离不开火花设计,都想通过一枚枚精心设计的火柴商标来展示企业文化和艺术风采。

      杭州火柴厂的第一枚火花,采用了股东之一、时任杭州市商会会长王芗泉珍藏的一幅美女古画制作而来。作为杭州火柴厂第七代掌门人,我想在火花设计上有所突破。我儿子胡立伟大学毕业后成为了厂里的火柴盒设计师,改变了火柴的传统价值,主攻文创路线,相继推出极具杭州文化特色的礼品火柴,“西湖三杰”“西湖印象”“梁祝”“白蛇传”“G20峰会”“杭州亚运”等重大历史题材的礼品火柴,受到了消费者的喜爱。后来,儿子还开了火柴专卖店,通过互联网接收来自世界各地的订单,进一步拓宽了火柴厂的销售市场,获得新的利润增长点。

▲杭州光华火柴厂的第一枚火花商标,源自王芗泉珍藏的美女古画

(胡午寅供图)


      2024年7月,在儿子和刘峰老师共同策划下,一款以传世名作《千里江山图》为蓝本精制而成的金属火柴盒惊艳亮相,将千年丹青的磅礴意境与现代金属工艺完美融合于火柴盒方寸之地,呈现了宋韵气质,获得大家好评。

      回首杭州火柴厂百年史,我们四代成了“薪火传人”,火柴制作技艺还被列入杭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。今年,坐落于原杭州火柴厂旧址十亩田家园的火柴厂非遗文化馆将于5月下旬开馆,这座承载着城市记忆的文化空间,将化身为火柴文化的“活态实验室”,集火柴作品展示、火花艺术创新,非遗项目体验于一体。我期待,杭州火柴厂的历史能被后人铭记,一枚枚火花将在陈列馆中娓娓道来杭州的百年工业历史。

▲《千里江山图》金属火柴盒

(胡午寅供图)


▲根据1915年杭州光华火柴厂“爱国货”火花创作的金属火柴盒

(胡午寅供图)


▲2024年胡午寅和胡立伟父子参加上城区非遗展示


▲杭州火柴厂非遗传承人走进校园

(胡午寅供图)


▲20世纪20年代杭州光华火柴厂“彩色天官”火花

(沈永坚供图)


▲20世纪20年代杭州光华火柴厂“狮牌”火花

(沈永坚供图)


 ▲20世纪20年代杭州光华火柴厂“采莲女”火花

(沈永坚供图)


 ▲20世纪30年代杭州光华火柴厂“采花牌“火花

(沈永坚供图)


▲20世纪30年代绍兴便民火柴厂“乐神牌”火花

(杭州市档案馆供图)


转载自《杭州》杂志公众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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